青梅竹马·逃离荒原（五）
夜色四合，浪花拍打着礁石。谢致远提了两瓶酒，靠近谢照。他正一个人惬意地半躺着。
“喝点？”谢致远问。
他诧异地抬头，“未成年人不能饮酒。”谢致远怔住了。他打开啤酒瓶，坐在谢照身旁，两个人谁也没开口，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。
过了很久，男人终于挑起话头，“你爷爷走之前，就想看到你姑姑嫁人。但是呢，小姑娘有梦想，要追梦啊，一追就是十几年，做这个不挣钱，饥一顿饱一顿的。”
“我跟她说，这就是在浪费时间。她当时很生气。我不知道，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，她有没有觉得，人生是值得的。”谢致远猛灌一口酒。
谢照沉默了一会儿，“值得。她去世的前两天，还给我打了电话，我听得出她很兴奋。”
“是吗？”谢父点了点头，“太好了。”
谢照转头看见头发花白的男人，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，一颗又一颗地下坠。原来无能为力的，不只他一个。
一种血脉相通的感受，贯穿在两人之间。
“谢照，爸爸一直跟你说，多交点朋友，别总一个人闷着。还说让你好好学习，要跟哥哥一样考最好的大学。”
谢父连喝了好几口酒，空气中飘散着啤酒味，“爸爸不想你以后，跟我一样后悔，年轻的时候没能好好努力，老了只能……”
颓然的神情出现在父亲脸上，常年喝酒让他显得不太精神。时光在他脸上雕刻皱纹，生活为青丝带去风霜。
突然谢照就有点想原谅他了。他偶尔会听到亲戚们，议论谢父年轻时的莽撞。也明白在母亲的衬托下，他作为一个男人有多么受挫败。
破碎的自尊心，用名为酒精的胶布黏上，重复了一次又一次。父亲不是不喜欢他，他只是要靠着谢煦的光辉，博得他不曾拥有过的荣光。
“少喝点吧。”谢照低声说，“不然待会我还得把你扛回去。”父子间一对视，心有灵犀。谢致远大力地拍着儿子肩膀，“好。”
卧室的灯光柔和明亮，谢照躺在床上看杂志，一项新的科技产品在昨天发布了。夏娟敲门进来，端来一杯热牛奶。
夏娟看向儿子，发觉他居然已经长这么大，在她的印象里，他还是那个会追在哥哥屁股后面，一味模仿的小屁孩。
“你和辛夷是不是……”
他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她妈妈说，辛夷以后要考浔城大学。以你的成绩……”
谢照沉默着。
“以后好好努力。”
谢照一脸惊诧地看向她，“你怎么……”
“这点小心思，还能瞒过你妈？”夏娟笑道，“多好啊，打小就认识，知根知底的。不过要先过了高考，知道吗？”
谢照红了眼睛，用最大的努力，拼凑出完整的句子，“这好像，是你第一次过问我的事。”
夏娟哽咽地把谢照抱进怀里，“是妈不好。”
谢照紧紧抱着她，怕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溜走。
两代人间的隔阂，被柔软的话语松动。谢照未曾得到的爱，经年之后重新浮现。被忽略的伤痛，随着海岛的风，一起消失在无际的大海。
时光荏苒，谢照拿到了入学通知书。
浔城大学开学第一天，就有了新生帅哥的传闻。
——在快递点看见个一米八大帅哥，穿了身白色运动套装。
——计算机系新生登记处，他一进来，所有人都在看他。
——捞个帅哥，是看了就会变成做梦素材的程度！
……
冰橙汁顺着吸管进入口腔，酸酸甜甜的，女孩悠闲地坐在长椅上。新生帅哥捧着大快递盒出现，气喘吁吁，“还有多少？”
她站起身来，把壮丁拉到树荫下。
“还有个小冰箱。”女孩一脸诚恳。
谢照数了数地上的快递盒，大大小小快有二十来个，加上两个大行李箱。——浩大的工程，全是靠他这个苦力。
“怎么谢我？”
“请你吃饭啊，”辛夷撒娇地说，“谢照哥哥。”
像猫咪的尾巴扫了扫手心，痒痒的。
吃饭的时候，好几个学姐来要联系方式，一波接着一波。出了食堂，辛夷越走越快。他拉住她，“慢点，待会儿摔了。”
女孩突然回头，一脸气愤，“好讨厌！”
谢照不明所以，她继续说，“我讨厌那么多人喜欢你！”
辛夷揣着内心的矛盾，快步走开，留给他一个背影。他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，被钉在原地。
军训第一天晚上，组织表演节目。辛夷打算独唱，偏偏有个男生准备了同一首，不料变成情歌对唱。唱到一半，变出一束玫瑰，塞到她手里。
还带着露珠。
全班开始起哄，声潮一茬比一茬高。她飞速思考现在跑还是待会儿跑。她想回民风淳朴，会偷偷塞情书的高中生活了。
谢照出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。看见他的那一瞬间，就预料到他的轨迹。他走上台来，把玫瑰塞回男生怀里。男生惊愕道，“同学，这里是法律三班，不是……”
“要答应吗？”他单刀直入。
“我……”辛夷变得结巴。
“她不想。”谢照没什么好脸色。辛夷被他拽着离开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。在男生错愕的沉默中，越走越远。
他拉着六神无主的她，穿行在足球场上。看热闹的人呼朋唤友，人越聚越多。拆台不算大事，但如果是谢照，那就不一样了。
法律系的队伍，和计算机系隔了半个操场。以两人为中心，聚集了几百个吃瓜群众，一起横穿足球场。如果俯瞰的话，这场景和非洲大迁徙有些类似。
球场上的灯光从橙黄变为亮蓝。
计算机系学长们正在分发食物，抬头看见浩浩荡荡几百人向他们涌来，气势磅礴仿佛死尸群。
人群中央，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谢照，一个是陌生的清秀女孩。
他松开了手腕的力气，“不是说很讨厌别人喜欢我吗？给你个永绝后患的机会，要不要？”
辛夷有点害怕，“不是……”
“总不能因为你，十分钟内出现两个伤心人吧。”谢照说道，“我诚心建议你不要这么缺德。”
他的眼睛很亮，比星星还亮。
俯下身来，捧着她的脸，落下一吻。那吻轻轻的，像一捧月光，泄在湖面上。她浑身被电击，胸腔里一万只鼓齐奏。
莽撞地拉着她穿过一整个足球场，在所有潜在追求者前落下一吻，在她耳边说，“我已经偷偷喜欢你很久了。”
那个萤火虫装点的沙滩旁，幽微得只剩下他和她的餐厅后廊，那份涌动的情愫，终于在今天有了明晰的回应。他没有辜负那个时刻。
“知道了，”她声音颤抖。
“三个字就打发我了？”
女孩勾着他的脖颈，仰面看他，“我不是早就说过，会陪你很久。”
那不是告白，是什么？
笨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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